流光課室/慕色,生情

2011/08/05

 

 大三時選修《紅樓》,授課教授素來嚴厲。第一堂課,她炯炯目光掃過班上男生們微汗躁動的臉,說:「男生更應該好好讀,讀進去了,你就知道愛情是什麼。」類似的話,當我第一次在大學講台上講這部小說,底下坐著理工醫科男孩時,竟然也脫口而出。《紅樓》作者並不天真,他知道「由色生情,傳情入色」的道理,「大旨談情」,而情是建立在對於美好的形色的愛慕。

 

 當寶玉和黛玉沁芳閘橋邊共看《會真記》(即《西廂》),而桃花繽紛,亂紅如雨。那是藉著文學閱讀來溝通的愛情,是在嚴峻的道德尺度下,如此信任另外一人,「若論你,我是不怕的」,因為知道對方也能懂得「真真這是好文章」,所以在單純的慕色裡,還有一種文學高度、美學傾向和價值觀的契合。

 

 然而,愛情有內在的痛苦,也有外在的壓迫。即使是和知己共讀,寶玉仍因為藉《會真記》對白和黛玉調情,半是笑嘲半是認真,得罪了黛玉。是因為道德的拒馬蒺藜無所不在,小說情節應到自己身上,就喚醒了那內化的檢查機制?是孤女在這鬥爭深邃的世界裡,雖然芳心搖動,也不敢放鬆?黛玉真正的激情展現,恐怕得到「舊帕題詩」情節才算。那是身心燃燒的頂端,肺病的薔薇色的高熱。之後,讀者看到的就是愛情跌跌撞撞,是時間的大唱盤日夜旋轉,那望中的下坡──是你證我證,無立足境,而終至殞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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流光課室/傷逝

2011/10/14

 

 十年前,我剛上研究所,小說課堂上聽見同學抱怨魯迅上得太多,我既震驚又感觸。過去,台灣曾有適合閱讀魯迅的空氣,那時候他成為禁忌,怎樣抄讀,地下傳閱,早成為文學史的傳奇。現在,可以自由地讀魯迅了,但是這個名字在文學課堂上並不怎麼受歡迎。大抵因為他並不販賣希望,他擦亮一枝火柴時,必然讓你藉著這一點火光,也看見了積雪,沉霧,行路之難。

 魯迅的抒情中是有批判的,不是輕率的、公式化的那種,而是暗面浮現,已經明瞭人間是有條件,卻仍有不變信念,且力抗潮流浮沫。魯迅從不做「做自己」或者「去做就是了」這種太過輕易的倡導。即使是在較早的〈狂人日記〉,他也不曾天真,那控訴別人吃人的,自己也可能吃了人,沒有絕對的加害者與被害者;而且,「狂人」痊癒了,候補去了,先知的預言真成了譫妄囈語。

 教書時我總喜歡把魯迅〈娜拉走後怎樣〉、〈傷逝〉,以及張愛玲〈走!走到樓上去〉,放在一起談。它們都是對於「娜拉」這個進步女性形象的反芻。尤其是小說〈傷逝〉,子君可能是一個犧牲的、失敗的娜拉,涓生自己呢,又何嘗不是做了無謂的希望的祭品?當子君和涓生一步步不得已地吃掉了飼養的雞,送掉了愛犬阿隨,不正是在掏空這場自由戀愛、理想獻身的實質內容?他們最終完全消滅了昨日的自己,下一步,也就是變成〈孤獨者〉裡的魏連殳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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流光課室/青瓦上的微光
 

  2011/09/30

 

  童年時代,在高雄鐵路局日式宿舍內榻榻米翻滾度過,看慣了外公大盤帽下不苟言笑的敬肅臉容(雖然沒有高倉健在《鐵道員》裡那麼帥)。有一天他拿過我的詩集翻一翻,有一點困惑的說:「這個我讀不懂。我只喜歡讀俳句。」長條木頭窗欄,河豚標本在天花板下旋轉,電視櫃裡擺放演歌伴唱帶。

 多少年後發現原來我是在殖民遺留的空氣中長大的。到台北生活後,超過十年時間,我活動的區域本是日治時期福住町、錦町、古亭町、富田町一帶,設有高等學校、帝大、鄰近政府機關等緣故,規畫了住宅區,戰後搬來的外省公務員、學者和文化人,相當一段時間內,在殖民時代遺留的格局中,開展他們的新生活,延續了文化氣息。同時,也把那些青瓦上的黃昏與月光,榻榻米、鐵馬、院落、巷口疑似的監視人員,都留在文學作品裡了。

 外公受日本教育,分配到日式宿舍裡,住了數十年,沒有適應上的問題。戰後來台的文化人們,甫住進那些房子,怎麼樣的空間和身體之間的學習、挪改,怎麼樣在新居的扞格與忙亂中竟也能開始發現此地的美好。課堂上教學生讀李渝〈菩提樹〉,總有學生按照小說裡寫的台大校園,猜測著應該就是今日的哪一處,教學生讀〈朵雲〉,想像已不復存的溫州街風光。李渝寫屋瓦們「閃著青光,勾著渦花,向灰空伸著望鄉的手」,好像這來自殖民時代的房子也了解了這些遷居者的心,有了纏綿的意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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流光課室/諦聽雪花

      2011/08/19      

 「有如諦聽飄落在自己心裡的雪花……」川端康成《雪國》結尾,島村行將離去,仍忍不住想起駒子。內心彷彿有金鈴的回音,冰涼,細碎。

 告別場景。詩中永不厭倦的題材。告別是剎那,然而告別的準備和效應卻十分長遠,這行為本身就與詩有驚人的相似。那短暫的詩行,每個字都像是駒子逐漸靠近的步伐,為和服下襬拘束,有限的移動。可是,早在那腳步聲響起以前,告別的預想已然如柔和可是微帶砂粒的風,湧上觸覺與聽覺,駒子真正的靠近只是坐實了那種茫漠。

 所以我是如此喜愛和學生一起讀那些別離的詩。真的告別或假想的告別,傷感,自矜,多方設想,自我開解同時說服對方,最後幡然否認,又視同承認了自己也受創,只是遮蔽破綻,沒什麼,還是笑著。我尤其喜歡朗誦〈蘆葦地帶〉。這是一首淒楚的詩。淒楚似乎是成人的感情,帶著不忍與世故。可是通過聲音,緩慢,詢問,低低的,連激越也是低低的。我曾兩次在北一女講這首詩,教室裡女孩子們都屏息了。我知道,對於敏銳一些的少女,諦聽這首詩,就等同於諦聽著內心的雪花。

 有些告別則屬於哲學層次。商禽〈溫暖的黑暗〉,性與自我,新生和死去,陷落和仰望,烈焰歌聲中像是慶賀又像是告別。或是魯迅〈死火〉,被遺留在冰谷,則此火種將凍滅,以人的溫度喚醒,則它將燒完。這告別本是一種命運,如同死亡之於人生,只是道路不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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